【瓶邪】蚀日之翳
日蚀的发生是一个缓慢的过程，但当光线第一次被遮住时，张起灵便察觉了。他对阳光有着异于常人的敏感度，或许是太久生活在地底的缘故吧。
此刻的他正背着装备跟在一群人后，默默向深山开进。前面有个叽叽喳喳的新人，一路上对他骚扰不断。每次看到，他总会想到那个同样青涩的青年，或许这样的形容并不准确，但是这个印象却深刻的印在了他的心底，即使如今的那人杀伐决断毫不犹豫，嘴角的弯度已经有了隐约的冷意。
“快看，是日蚀！”新人指着太阳向众人道，有人隔着墨镜笑嘻嘻的看过去，此时的太阳已经有了小小的缺口，有老人在队中叹气，日蚀总是伴着不详的预兆，这次斗怕会是凶险万分。
“你们叹什么气啊，有大名鼎鼎的小哥在，什么斗还不是手到擒来。”新人从队头窜到队尾，状似哥俩好般搂住张起灵的肩膀。他的身高略低，这样搭着还要翘一翘脚尖，但他的脸上仍是一派满足之意。
张起灵不动声色的皱眉，随机脱离了新人的钳制，继续默默向前。他又想起那人与他身高相仿，每次与他有接触都是小心翼翼的模样，生怕伸出的手被他打回来似的。
“小哥，你叫什么呀？师父也没跟我说，我刚加入不懂规矩，你教教我呗。”趁着在营地休息的空，新人毫不气馁紧紧跟在他身边，想尽办法与他搭话，就连看见的花儿草儿什么的都想要和他讨论一番。张起灵只觉此人聒噪，却再次不由自主地想起青年与胖子在斗内插科打诨，虽然也会大呼小叫，但从未让自己觉得心烦。
“你这小子，胡闹什么！”筷子头从营地一侧转过来，对着新人的头扇了一巴掌，“带你来是看得起你，别不识抬举。”转而又对着张起灵低头致歉，“张爷您别往心里去，这是我新带的徒弟，不懂事，您多担待。”
张起灵只淡淡看了他一眼，便继续靠着岩石望天，只这一会功夫，太阳又被吞进不少，连带天色也暗沉下来。其实对他而言，只有黑暗的墓道才会让他觉得安心，暴露在阳光下只会让他产生不真实感，似乎阳光可以透过他的身体一样。黑瞎子曾经拍着他的肩膀笑得贼贱：“哑巴，咱俩都应该永远呆在黑暗里，阳光不适合我们，阳光……太干净了。”
是啊，阳光太干净了，如阳光一般的人也是。永远不要试图碰触干净的一切，因为，不配。
筷子头在招呼大家下斗，张起灵最后抬头看了一眼太阳，几乎被遮住了一半，暗沉沉的天色让人心情更加沉重。
如果太阳永远不会出现该有多好。
意识到自己对阳光的异常敏感是在出了青铜门之后，吴邪当时只叼了只烟，一边摩挲着脖子上的刀疤一边认真思考，最后得出总结：一定是在黑暗里带的时间太多了，以后多晒晒太阳就好了。
那时的吴邪眼角已有了清浅的细纹，声音也比以前嘶哑不少。那一刀到底是伤了他的声带，他胳膊上的十七道伤疤自己也见过，胖子曾在一旁开玩笑说，“小哥你的名字后俩字合起来就是十七画呀，看我们小天真有多惦记你！”
这一句玩笑引来吴邪的一瞥外加一声冷笑，胖子自觉无趣只好拍拍肚子闪到一边。当时吴邪似乎是说了什么，但周围的环境太过嘈杂，那句也许很重要的话就被淹没在了人群之中，后知后觉的他想要再次回忆时，却发现记忆已经无法让人相信了。
一旦长时间暴露在阳光之下便会皮肤刺痛，刚出来那会更加严重，他用了大半个月的时间呆在黑暗的卧室中，吴邪为他换了最厚重的窗帘，家里的一切光源都被切断了。他在黑暗中呆了多久，吴邪就陪了他多久，两人经常默默无语，但却丝毫不觉得气氛怪异。
一下到阴暗的墓道之中，张起灵便变得活跃起来，这只是比之于在地面上的安静而言。好在队伍里大都是有经验的人，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都一清二楚，所以他们的行程也平静许多，到达主墓室时只有一人受了皮外伤。筷子头吩咐人开馆，墓主早已化成了尸水，没有了起尸的威胁，众人都松了一口气，麻溜装好战利品便撤出了墓室。回程途中有人开玩笑，一定是日蚀带来的好运，新人则忽然争论起来：“是张小哥厉害才对，刚刚他破机关时帅呆了。”言罢还偷偷看了张起灵一眼。
张起灵只当没听见，仍警惕地走在最前，直到重新回到地面才放松下来。此时再抬头看看太阳，距离全暗已经不剩多少了，筷子头决定在营地休息一下再启程。新人又蹭到了他身边没话找话说：“我还是第一次见日蚀呢，还是有阳光好啊。”
“……”
“我一直觉得太阳照常升起是很理所当然的事情，这种时候忽然觉得能每天碰触阳光真好啊。”
“……”
张起灵恍然而悟，吴邪曾在他可以适应阳光后一次次阻止他下斗，虽然收效甚微。其实他也不清楚为何如此执着于寻找，如今才算是明白了，是因为我知道你永远不会离开，所以我才能肆无忌惮地离开。
新人也觉得有些尴尬，咳了两声便离开了。张起灵还是靠在那块岩石上看天，太阳已经完全隐于黑暗之中，只剩一圈光边还昭示着它的存在。四周达到最暗程度，恍若黑夜的降临感让皮肤起了一丝丝的凉意。
越是这种时候越是渴望太阳的存在，也许从遇见吴邪的第一天起，他就被这个如阳光般温暖的青年吸引住了。在一次次的探寻中都有他的陪伴，即使总是会带来不大不小的麻烦，但只要看到他的身影便有一股明显的暖意，像是终于有阳光驱破永夜的黑暗一般，那种渴望温暖的感觉永远存在于他的内心。
所以承认吧，张起灵，不管你有多厌恶阳光，你也和普通人没有什么两样，你也依旧需要阳光才能活下去。哪怕是现在只有一点光亮的世界，都让你觉得很幸福。
只有那个人，才能成为他的阳光。
也只有那个人，愿意成为他的阳光。
张起灵在西湖边的小铺子里找到了他，即使已经是吴家的实际掌控者，这间小小的铺子依旧被维持着，靠着微薄的收入。王盟曾悄悄说过，“老板只是想守着他的回忆而已。”
此刻的吴邪正趴在桌子上小憩，细软的发丝贴着面颊滑下来，博物架上燃着一支檀香，丝丝烟雾萦绕四周，一切都是那么静谧安详。
“吴邪。”他轻轻唤他，身上的装备也来不及卸下。
“……小哥？你回来啦。”吴邪揉着惺忪的双眼，不等他质问去哪儿了，双手便被人擒住。张起灵压着他的手隔着桌子低头看他，他只好仰起头，“小哥，你去……唔……”
双唇也落入那人的掌控，细微的触感从唇上蔓延，胸腔里心脏忽然跳得热烈，耳边除了“扑通扑通”的心跳声什么也听不到，好像一切都静止了一般。
离了那人的唇，他侧到吴邪耳边，清冷的声线便灌入他的耳中，“告诉我，那天，你说了什么。”
忽然之间福至心灵，吴邪只是微微一笑，轻轻应道，
“我说，我只愿为你。”
有阳光照入小铺，即使被遮挡，即使陷入黑暗，阳光总会出现。这一次，张起灵知道，自己再也离不开阳光了。
—END—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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